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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同志吗(3)
作者:一磊
(六) 回来后,我就和冯海涛失去了联系,他要我没什么紧急的事情不要找他,有事他会跟我联系的。我就一直忍着没敢打电话给他。 很快,我就到小报社报到上班了。上班的第一天我就给冯海涛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我新单位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他没说什么,匆匆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新同事,新环境,全新的工作,在报社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领导有意要试试我们新来大学生的身手,交给了几个采访任务,限时要交稿,我也想趁机表现一下我的能力和文采,一时间我忙得是上下翻飞、晕头转向。而冯海涛那边我也来不及、也没多余的时间去想了。至于吴丽丽嘛,我借口工作忙,没空去找她,她倒是自己跑到公司来找过我好几次,我还是象平时那样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她。 突然有一天,冯海涛的电话打到了单位。他约我晚上见面。 我们在报社旁边的麦当劳见的面,他很沉静,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只是眼睛里好像比平时多了一股执着和坚定。他给了我一个大纸包,我问是什么,他说是他的集邮册,我知道冯海涛很喜欢集邮,从上小学起他就开始集邮了,我们家亲戚从外地的来信,都让我把信封翻出来给他的集邮册做贡献了,那集邮册可是他的宝贝,平时他都舍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问他为什么要把他的宝贝给我,他说先替他保管一下,别的就别多问了。 见面还不到二十分钟,冯海涛说还有事,就匆匆走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见面。 等我回到宿舍打开纸包,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立功奖章,以及荣立三等功的荣誉证书。为什么冯海涛要把这些东西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到底怎么了??
时间已经到了秋末初冬,我的工作能力和文章得到了领导的好评,几个月下来的辛苦终于得到了认可,我感到了一种成就感。一天,初冬的第一次强大寒流袭来,温度一下子降了11度,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阴冷的氛围中。我最怕冷,晚上特意去买了一个电热毯,顺便买了一份晚报。 回到宿舍,我打开电热毯,暖暖和和地坐在被子里看报纸。突然,我看见冯海涛的照片明明白白地在那里,大大的黑字也在那儿------ 当我从晚报上看到他的照片和那些刺眼的黑字儿,我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又确认,是不是跟他有相同名字的人,是不是有跟他长得也很相似的人,但是------,所有的信息反馈出来,就是他。 我费了一点时间才明白了,冯海涛牺牲了,也就是说,死了。这意味着什么?我半天在琢磨这么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这意味着我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了,这点我想明白了。 我的眼泪好像在往上涌,但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堵住了,流不出来。我只觉得有点发晕,单位宿舍里似乎人很多,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李凯走了过来,他的脸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他的山东口音有些遥远,他似乎说起了下个星期要去什么网站去了解情况的事儿,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李凯走了后;张小曼来了,她的鲜红嘴唇凑近了又离开,离开了又凑近,红色的毛衣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她好像说起了我整理的稿子的事儿;我又说了点什么,张小曼也走了;吴丽丽来了,她却什么也没说,我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女的怎么什么也不说,她白皙的脖子让人觉得有些恐怖,她拉过我的手,嘴里发出了几个音节,我没有任何回应,她猛地摇起了我的胳膊,我突然回过神来,我定神看了看,我看清了吴丽丽,我的思维也迅速地转动了起来,我与旁边这个女人所发生的事情清晰地浮现在了脑子里, “滚!你给我滚!” 我拼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歇斯底里般疯狂地叫了起来。------
夜,很深了,我躺在床上,眼泪,才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许许多多的往事,都纷乱无序地涌上心头,那些残留的碎片,有的异常清晰,有的却模模糊糊,我努力理着思绪,但却什么也理不出来,在迷乱中,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
(七) 第二天一大早,我打电话到单位请了假,决定到冯海涛家去一趟。 原来我家和海涛家都住西区,离得很近,自从去年海涛家拆迁搬到了东城郊外,就离的很远了,我总共也没去几次。换了好几趟车,才到了站。海涛家住一楼,我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我知道是海涛妈妈在哭,我的心猛地抽搐起来,我明白,昨夜,对于爱海涛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我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走进屋子。屋子里的人很多,穿警服的人居多,估计都是海涛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我根本就插不进去,也没有人理我。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发现人们扶着海涛妈妈和爸爸往屋子外面走,我连忙过去拉住了海涛妈妈,海涛妈妈似乎连看也没看我,只是怔证地、机械地被人扶着往外走,我想问海涛爸爸这是要去哪里?干什么?可也被人扶着说不上话。我急了,拉住旁边一个似乎是当官模样的人问这是到哪里去,那人说是到殡仪馆。到殡仪馆,那肯定是去看海涛了,我连忙追上去跟那个当官模样的人说我也想一起去, “不行!!你是谁呀?”那人有点不耐烦。 “我是报社记者,还是冯海涛高中的同学!!。”我情急之下拿出了我的记者证。 那人迟疑了一下,说这次是家属和亲友去,不允许媒体介入。说不行。 “可我还是他高中的同学呀,你就让我去吧。”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用了我平生最哀求的口气求他,我只感觉泪水在不停地往下流,我追着那人,哑着嗓子不停地恳求着,嗓门也越来越高,越来越激动,但那个人还是不耐烦地把我往旁边推,眼看我就上不了车了,这时我不顾一切地冲到他面前,我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求求你,就让我去吧!!”我泣不成声地趴在地上哭着说。 此时所有人都被我的举动惊动了,目光全部集中到我身上。那个当官模样的人说: “你这人怎么回事呀?你这是干什么呀??” 旁边走来一个年纪更大一点的人,寻问了情况,与那个人说了点什么,然后过来反复确认了我是海涛的同学,可能是被我的举动打动了吧,他一挥手指旁边的几个人说, “你跟他们走!!” 我连眼泪也顾不了擦,忙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到殡仪馆。 我记得医院都是穿着白色大褂的人,但这里我却看见许多穿着深蓝色大褂的人在里面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弯,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屋子里面。里面都是很大很大的铁柜子。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与扶着海涛的妈妈的人站在了一起。一个警官模样的人与一个穿蓝色大褂的人嘟哝着什么,我们被领到了一个大铁柜子前站住了。蓝大褂让我们站开点,他把第二层的一个大铁抽屉的三分之一拉开了。 海涛的上半身露了出来。 我此时就感觉到自己好象要死过去了----- 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海涛的遗体,我几乎已经认不出来躺在里面的这个人就是海涛。他脸色苍白,头发乱七八糟地拧在了一起,额头上有一片很大的伤口是那样触目,警服上的斑斑血迹已凝固成暗紫色。腰以下的位置都看不见了。我的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了,我甚至想我也许要死了吧,脑子里空荡荡的------ 恍惚中,我整个人似乎有点飘飘荡荡的,站也站不稳了,我扶住了旁边的一个人------我的思维不知怎么,总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就是这样的一个铁柜子,就把我和我最爱的人隔离在了生死之间,生与死,怎么就在这个铁柜子之间呢?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睡到下面的那个抽屉里去吧,让我来陪你,海涛!!那一刻,我彻彻底底地不想活了,快把我放到下面的抽屉里去吧------我的血在往上涌,我拼命集中精神,我真的就想扑上去了------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海涛妈妈慢慢地走到海涛的身边,她没有眼泪,格外地镇静,眼睛里透出慈母特有的爱的光芒,她轻轻地用手梳理着海涛的头发,并仔细地抚摸着海涛的脸,当触摸到额头上那片伤口时,她喃喃地说: “这是谁呀,心这么狠!!怎么把你弄成这样了,这还不疼呀,还不赶快包一下,快!!” 在一片肃静中,海涛妈妈的话格外清晰,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全场顿时一片唏嘘,许多人连忙上前去搀扶妈妈离开,海涛妈妈非常不情愿: “你们别拉我,就让我和儿子多待一会儿吧------” 在妈妈的话语中,我这时才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接下来的白天,我象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我吃不下饭,多吃两口就想呕吐,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重在急剧下降,我没心思换衣服,没心思刮胡子,连澡也不想洗,我的眼前时时会出现那个大铁柜子,我觉得海涛在里面实在是太孤单了,也太残忍,那个铁柜子怎么是海涛能呆的地方呢?里面那么黑,那么冷,尤其是那么孤单,我真愿意去陪他呀------有好几个晚上,我都到了殡仪馆的大门口,我知道看门的不让我进,但我就呆在旁边,任冷风把我冻透,我觉得毕竟我离海涛近了一些,我知道他能感觉得到我就在他的附近------ 我盼望着夜晚的来临。晚上,我躺在床上,随身听里反反复复地放着《月亮代表我的心》,这是海涛说他最喜欢的一首歌,记得有一次高中同学们一起聚会,去唱卡拉OK,海涛就唱了这首歌,我当时注意到了,他唱这首歌时,似乎很不经意地朝我看了看,海涛,你是唱给我听的吗?我知道,你一定是唱给我听的,我知道,我知道呀------ 从窗户望过去,透过冰冷漆黑的夜空,看着那一轮残月,我仿佛觉得那是海涛正静静在天上注视着我,海涛,就让我每天给你唱一次这首歌吧,那旋律和歌词都是我的心声,我相信你的在天之灵一定是能听见的,你听呀,海涛,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就给我一个暗示好吗??我一遍一遍地问那月亮,但那月亮没有任何反应且似乎还有些不屑,仍静静地看着我------ “我该怎么办呢?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呀??”我又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那月亮,但在那似海涛冰冷的目光里总是找不到答案------ 海涛几乎没有给我写过信,因此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我有一张海涛给我写的便条,那是我有一次被车撞了住院,海涛来医院看我,但我正接受检查,不能探视,医生不让他进,无奈他给我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到: “一磊: 你出了车祸,我很着急,不知你现在怎么样了?来了又不能看见你,我心里更急。希望你尽快恢复健康,一定要跟医生配合,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改天我再来看你。望多加保重!! 冯海涛” 这是海涛留给我的唯一一张文字的东西。虽然是个很简单的字条,当时我很感动,就把它保留了下来,没想到这竟是海涛给我的绝笔。在这生不如死的几天中,这张纸条已经被我的泪水弄得皱巴巴,我实在担心弄坏了纸条,就把它干脆套在一个塑料片中看。 许多个深夜里,有时实在困了,我就拿着我和海涛唯一的一张合影,在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中昏昏睡去,我是多么希望在梦中见到海涛呀,但奇怪的是,我竟一次也没在梦中见到海涛,事后我想,难道是海涛在怨恨我?? 有一天去一个什么单位采访,是在一座高楼的第十八层,我机械地问着问题,其实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那个大大的落地玻璃上,透过玻璃,我能看见人蚁和车蚁在下面玩具般地移动着,还有蓝天和白云,冬日的阳光是那么温暖和煦,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而且十八层,是个吉祥的好数字,只要我用力冲过去,我就可以去跟海涛做伴了,我真有那么一种冲动,就几秒钟,也许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我转念一想,我还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呢,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呀,我这才收住了念头。 在那些日子里,我最后已经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我觉得我可能就要死了。
冯海涛的追悼会定于12月4日上午10点整在市殡仪馆追悼会堂召开。市里的各大报纸、电视台都纷纷报道了冯海涛如何奋不顾身与两个拦路抢劫的歹徒进行搏斗以及如何牺牲的壮烈场面,他身上被刺中17刀。 追悼会那天,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新单位宿舍的床上,手里拿着冯海涛给我的集邮册,还有军功章和荣誉证书------ 几天来,我一直在努力反反复复地想着我所遇到事情的前前后后,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冯海涛为什么会给我这些东西?难道他对自己的死早有预料?不可能,我很快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碰到的抢劫案都是突发性的,他怎么可能预料得到呢?而这次黄山之行冯海涛在明珠旅社跟我讲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去黄山前后的种种反常举动,都让我坚信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那么,是什么事呢?现在,冯海涛不在了,我怎么才能知道呢?
已经是下午4点了,我想先去冯海涛家看看他的父母。我换了一身黑衣服。 快到时,远远地,我就看到冯海涛家单元的门口围满了人,小轿车停了一大排,还有电视台的车,顺耳听旁边的人议论,知道是市里领导来看望其家人,免不了电视台要来报道了。警察站了一圈,谁也别想靠近,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由警车开道,那一排小轿车、连同电视台的采访车才浩浩荡荡地开走了。我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围观的人群也散了,我才走进冯海涛家。 首先映入我的视线的是冯海涛镶着黑框的大幅照片,黑纱环绕着周围,一身警服的他,那样英武、年轻,嘴角挂着我熟悉的微笑,眼睛里有一丝只有我才能察觉得到的阴郁,照片下方是骨灰盒。我忽然觉得有无数的钢针扎了过来,非常痛,整个人好象坠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眼泪不知不觉地涌出来,想到不能让冯海涛的父母再难过,我连忙背过身去把眼泪擦了。冯海涛父母坐在饭桌两边,旁边有几个人陪着,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走到冯海涛母亲的身旁,旁边的人让开了,我蹲了下来,默默地拉住她的手,冯海涛母亲楞了楞神, “一磊”她嘴角动了动,轻声说。 “阿姨,我来看看您。”我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赶忙低下了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又觉得说什么都太多余。 “冯海涛呀,你的好朋友来看你来了,你怎么就忍心撇下我们一个人就先走了呢!” 冯海涛的母亲突然放声恸哭起来。我知道,领导的到来,冯海涛母亲忍着没哭,现在我成了导火线。 在母亲的哭声中,此时此刻,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没敢在这伤心之地久留,连忙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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