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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白夜（连载中）(5)
作者：lostfish82
7.寂寞
手中的字条将我带至一栋白色建筑面前。
从未料到在这等小地方竟然也有这般风格的建筑，更难以置信这是一家疗养院。进去后更是发现别有洞天，楼台亭榭，碧草蓝天，若想颐养天年，的确应该找一个这样的地方。管他是否膝下子女承欢。
而我一眼便瞥见她坐在园子里的长椅上，尽管背对着我，身形却与照片中甚是吻合。当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径直向她走了过去。
她分明听得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于是转过身来看我。我立刻停住脚步，脸亦是僵住，只是肌肉轻微在抽动。
她正冲着我笑。她说，小憔，你终于来看我了，还在怪妈妈吗？
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她继续笑，似是不为所动，接着又转向一个年轻的看护人员说，小憔，你终于来看我了，还在怪妈妈吗？
霎时间我全都明白了。她……转到这边来时就是这个样子了，旁边的工作人员解释。
我哽咽着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又转向我，眼里尽是讶异。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妈妈想你想得好苦啊？！她一把将我抱住。再也不许离开我了，小憔，她开始激动起来，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外面在下雪，好冷的，不要乱跑，妈妈这里暖和，来，过来。
她全然不记得将我遗弃的片断——那段过去已然演变为我因为淘气而离开她怀抱的记忆。我心底亦不是一直恨她么？然而被她抱住，那恨意终究难以涌上来。我轻拍她的肩头，低低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再也不会了。
她的呼吸终于渐渐平息调和，手亦渐渐松开，然后继续看她的风景，似是心满意足。我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工作人员问道，是谁将她送到这儿来的？
没有人知道送她来这儿的人的身份，只知是个头发略现斑白的中年男子，留下了一笔疗养费之后便消失了。留下的他的姓名地址联系方式统统都是假的，唯一留下的我的资料却是真实的。我猜想此人究竟是何人，起码有两点可以证实：一，他是我母亲的男人之一，并在我母亲失心疯后将她遗弃；二，他知道我的资料，甚至对我很熟悉，这说明母亲一直都对我的情况很了解。
其他的终归只能推测，遗弃我后她的故事我亦无从得知，只略得些许片断。从她不符逻辑的叨念中可知，她仅仅是记得之前可羡的风光时光，至于其他，一概化整为零。
我想我终究恨不起她一辈子。那是需要一生负荷的感情，我承担不起。和婆婆一般，恨她，却又舍不得忘记她。我们内心始终无限寂寥。
她比烟花寂寞。满眼繁华，瞬间化为乌有，唯有一声叹息。可她却从不自知。
她依然会将身边其他年轻男子错认为她的儿子，所幸的是她见到我会格外的亲热，比他人要好得多，大概还是血浓于水的原理，又或许是因为我有着一张与她曾经所爱过的人相似的面孔。我长得跟她不像，整张脸上唯一与她的共同之处是我的眼睛，确切的说是我的眼神。这是婆婆得出的结论，可惜无从得证。传说中的她那眼神，此刻已一去不复返。
我向她承诺我今后会常来看她，这并非哄她的权宜之计。她需要人来照顾她——只是我不知我有心，又是否有这个能力。第一次，钱，我意识到这玩意儿的重要性。不愿多想。
走的时候还是有些依依不舍，她毕竟是我的生母。我和她到头来仍是免不了相对一场，只是谁也不曾料到会是这般光景。我告诉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帮我留意那个男人是否会再次出现，并嘱咐他们好好帮我照顾她。我也只能这般要求了，离得那么远，我能怎么办？我才20岁，我能怎么办？
她若是再狠心一些岂不更好？这样我和她便一了百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生存着，只是互不相识，我继续对她爱恨交织，她继续对我亏欠内疚，两个人统统永世不得超生。可现在这样算什么？
小憔，妈妈走开一下，过一会就回来。她俯下身轻抚我的脸庞。雪下得很大，你先坐在这里，不要乱跑啊。乖，听话。
不要！我忽然从梦中惊醒，神经质地指着窗外大叫了起来。雪！下雪了！
憔！你清醒一点！身边的一个男生紧紧抓住我的手。外面没下雪！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图书馆中其他人投来讶异的目光。我慌乱失措地四处张望，良久，终于弄清楚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渐渐看清楚那男生的脸，是个英俊的男孩，我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这张面孔。你是谁？我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他缓缓松开了我的手。大一新生，请多关照，怎么，自己说过的话，忘了？他有些尴尬，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适才他握我的手是暖的。我忽然想起，在北京的第一个秋天，这个男子曾给予过我最深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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