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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的散文生活(9)
作者：土布旅行
那些花儿 上海/江南——我和他的散文生活25
日期：2003-7-22 15:53:00
很久以前，曾经问过他：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会怎样继续你的生活? 他阴恻恻的看着我，半天不说话，突然反问：“你呢，你会怎样？”
“我想，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让你后悔，想我，永远不能再见我，而且，如果走的话，我一定孑然一身，什么都不会带走——”我想了想，末了又加上一句“除了我的那几个本子。”
分手，对于目前的我们，应该还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有时候想想，既然么多让我骄傲的可以称为传奇的事情，我们都一起经历过了，更多奇迹的发生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至于流浪，那只是爱情童话的终极幻想，比起不着边际的誓言，脚踏实地的生活才更为可靠；不过，那几个笔记本对我的重要，却是实实在在的，它们记录了我们生活中的几乎所有短信，是一份感情最鲜活的见证。
记录的源起只是因为一件可笑的小事，01年春节在家过年时，由于我的疏忽，存在电脑里的几张GAY图被爷爷悉数发现，六神无主的我在凌晨给他发短信求助，他一边安慰我，一边和我商量对策，这样一来一回的折腾，信息一下子发了好几十条，到第二天，再细看那些短信，欣慰着，突然有种想要记录的冲动。
那件小事被我很快敷衍过去，最终不了了之，我对于短信的记录，却坚持了下来。
那一年，是我的生命绽放得最为灿烂的一次，从春节一直延续到其后的那个春天，每一天都有无数条短信呼啸着飞向对方，笑着看那些甜蜜的让人昏厥的句子，再迫不及待的回复，每天晚上，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的一个小时，彼此发着短信汇报一天的情况，直到眼睛睁不开了，再互道两遍“晚安”，然后安然入眠。第二天，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抽出半个小时，用来记录前一晚的短信，抄的时候，仍然是笑，抄完了，笑着再看一遍，才舍得删除，那样神经兮兮的样子，现在想想，哎，实在太过投入……
和短信同时记录的，还有每周我们生活中一起经历的各种事情。我用了另一个很厚的本子，正面记事，反面就贴上当日去过的那些公园的门票，或者一起买的衣服上的商标，出去旅行了，我会买一份当地的报纸，剪下带有日期的报头，一日日的认真贴好，如果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会写下来，然后心中就有一种通畅的豁然开朗。那个本子越记越厚，但我们记录短信的本子，厚度虽然也在增加，短信的内容却越来越少，到最后，连每信必有的笑容：）都很少可以看到了。
他曾经把我们的爱情划分为三个时代，最开始的是通邮件的黄金时代，接着的是发短信和打电话的白银时代，最后，当我们所有的邮件电话和短信，都变的越来越没有滋味的时候，就真正开始了正常生活的青铜时代。
“现在的他，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我惊讶而喜悦的听着他的高论，虽然并不完全相信，我想，真正的爱情一定是平实的，但却没有必要过得没滋没味——往往这个时候，才更需要浪漫。我仍然继续着我的浪漫爱情的主张，他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家喝红酒吃烛光晚餐，我依旧会时不时为他买一两件好看的衣服，给他意外的惊喜，在每个短信的结尾，我仍然没有忘记发一个大大的笑容，告诉他我的快乐。他的惊喜，我是看得见的，然而他的短信仍然是简略和没有表情的，这让我有种被泼了冷水的沮丧。
我对他说：“以后不要忘了写完短信时给我一个笑容，那虽然是小事，却代表着你的爱，你知道么，你要让我时时感到你的爱，我要那种充实的感觉！”
他点点头，说：“知道啦。”到最后，仍然是忘。或许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浪漫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终究会不可避免的越走越远，我们每个人都被时光的刀雕刻着，在平凡里一日日的沉下去，老下去。
我无奈的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只是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自己展转难眠的时候，看着身边睡熟的他，就会突然的怀念那些发短信的夜晚，他在短信里叫着我的小名，温柔的说：“该睡觉啦，一起搂着睡吧：） ” 往往是刚说完晚安，十分钟后又因为想念，突然把电话打过去，再说上半个小时……
对细节的争端类似的还有很多，不过，这些倒很难影响到生活中的我们。对于生活的态度，我们都颇有些治国平天下的大气：生活继续，搁置争议，让时间来解决。与此同时，在我们的生活中，短信也变得更加短小和无足轻重。
我说：我十分钟后到家，你在哪？ 他回复：在家。
他问我：干什么呢？这么慢。 我说：单车坏了，楼下修呢。
我说：早点回家，少喝酒，多吃菜。 他说：好。
很少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两个很经典的荤段子，我们也会发给对方，一起笑一笑，或者，我说：我病了，发烧了。他也会很急切的打电话过来，问清楚情况，一腔惨淡的诚挚。
七月初，去西单买北京到上海的打折机票，第二天的都卖完了。发短信问他：要不然就买火车票算了。他说：你自己决定。我刚刚买完车票，就收到他两分钟以前的短信：买国航的，明天七点的那班还有票，三折。我不禁后悔不已，都是因为这迟来的短信。
这次旅行，从一开始都不是十分顺利。本来计划好了一起出去，他的工作却突然出现变故，只好在家留守，他呵呵的笑着说：“自己去吧，我也正好可以在家清净几天，想想以后的工作。”
我背着包独自离去，在路上，因为淮河的大水冲坏了京沪铁路，列车半夜停在山东，一停就是十几个小时，他在网上查着新闻，不时向我通报前方的路况，耽搁到第二晚，终于走到了安徽的洪区，他笑嘻嘻的发来短信：汪洋中的一列火车走到哪里了？ 那时，我正一边心焦的看着窗外无边的洪水，一边故做轻松的和车上的难友聊天，他那样一句不经意的昵喃，仿佛当我正旅行在童话王国里一样，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一下放松起来，咳，还从来没有真的见过洪水呢，就当是童话王国好了。
在上海的最后一天，终于打听到张爱玲故居的地址，下午坐车过去时，发短信告诉他，他很快的回过来：好好去看看你的“呕像”吧。我立时反唇相讥：我的“呕箱”不是你吗？他的不敬让我愤愤不已，本想好好理论一番，等了半天再也不见回复，只好作罢。
最后一晚的探寻，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顺利。
张的故居就在著名的国际饭店后面，并不难找，从人民广场的地铁站出来，走到不远的南京西路，再向前边的黄河路一拐，站在路口，一栋高大的建筑连同上面四个醒目的大字“长江公寓”，便赫然的映入眼帘了。远远的在暮晚的天空下遥望它挺拔的身影，灰黑的写满风尘的外表，当年的霸气仍然依稀可见。我恍惚在一片历史和现实交织的眩晕中，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边走边想着她的那些烂在我心里的文字，以及写下那些文字时她的心情，想着当年她在阳台的月光下看自己照片的苍凉，想着她去小菜场，下了公寓会走向哪个方向。然而当我走近了，却发现楼里现在仍然住满了人，在一楼昏暗的灯光下，我细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除了脏和乱，单看格局，仍依稀可以找到《公寓生活趣记》记述的影子，唯一没有发现的，是那块应该有的标有名人故居的牌子。
犹豫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进来，我急忙走上前去。
“请问，这里是不是张爱玲的故居？”
那个人白了我一眼，接着又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我不甘心，等电梯再次开下来的时候，我走了进去，开电梯的也是一个中年女人，矮胖的身材，有着一张南方人典型的尖下巴。正当她用疑惑的目光看我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开了口。
“请问，张爱玲是不是曾经住过这里？”
“什么？谁——”她大声的问。
“张爱玲，就是以前上海一个很有名的女作家……”
“不知道，这里没有这个人！”
“她解放前曾经住过这里，这里是她的故居”
“说过了这里没有，你这个人——”她冷冷的看着我，那眼神让我的心中充满了绝望。
“小伙子，你找谁？”
我回过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戴眼睛的中年男人。
“张爱玲，就是那个作家，有人说她是住过这里的……”
“哦，张爱玲啊，她是住过这里的。”
“那她住哪里呢，当时。”我仿佛遇到了知音。
“这个…..好象在西侧的四楼吧，呶——就那个方向。”
我立刻高兴起来，正要随着她一起上楼，那个女人却突然看着我，严厉的说：“我们这里是不允许随便上楼的，你快走吧！”
“可是……”我刚想开口，又看到她的眼睛，在电梯的灯光下，冷冷的泛着白光，陌生，警惕，而且……我的心冷了。
出门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黄河路上一家家的酒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被装扮的灯火辉煌，一群群赶场的行人，喧闹的汽车，展示着这座城市丰沛的活力，我过了马路。仍忍不住回过头，看看那座在灯火中沉默的建筑，巨兽一般伏蛰于灰黑的天幕下。我突然想到：“若是在过去，这样高贵的场所，也一定是冷冷拒人于门外的，就算在今天真的遇见了张爱玲，想必也是……忽略了文字和现实距离的我，或许，本不该来。
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在人群中沿着马路走回去，下意识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突然发现一条短信，是他晚到的回复，他淡淡的说：看完别忘了吃饭，不要只顾着玩。我呆呆的看着那句话，喉咙里干涩干涩的，接着找到手机里所有他发来的短信，站在路口一遍遍的看着，心砰砰的跳，浑身热血沸腾，脑中却充满一种空灵的寂静，从胸腔里突然升出一股力量，慢慢支撑着我，直到我微笑的抬起头来。我是快乐的了，他看到了，也一定是高兴的。
那天，上海一早开始都是极热，身上苹果青色的格子衬衫被汗渍描成了一张花地图。虽然里面还隔着一层棉背心，回去的路上，又淋了一场暴雨，浑身湿透。到了酒店就开始发烧，躺在床上一条条的短信发给他，没有回复，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一个人挣扎着想去浴室洗个澡，迷糊间又莫名的把镜子弄碎了一大块，破碎的玻璃从墙上掉下来，小腿被划出一道大口子，鲜血立刻涌出来，一直溅到地上，我用浴巾捂住伤口，再打电话，家里的，他的手机，仍然没有一点回音，一个人绝望的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等到最后，只好决定出去买药。
艰难的找到药店，买完药，已是一个小时后了。就着纯净水，把药一口吞下去，再斜斜的靠在出租车的后坐上，总算好了一些。司机在前面听着收音机，静静的开车，车厢里开着舒适的冷气，一切都平静而安好。我的头沉的厉害，脑中被大块的灰白摩擦着挤压着，各种各样模糊的记忆的残片混乱的飞舞着，仿佛又都清晰起来，想起他对我的好，想起生病时，他喂我喝药，也不知过了多少世纪，就这样在半睡半醒中恍惚，直到突然被冷气冻醒，脑子也一下清醒起来，看看窗外，汽车正从延安路的高架桥拐向外滩，一会就要到了，车厢中正放着一首歌，听着旋律，突然记起这是朴树的《那些花儿》，但此时翻唱的却是一个女声，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
颤抖的声音随着忽明忽暗的夜色缓缓从车窗划过，所有的委屈和落魄也在那一刻倾倾泄而出，“我的那些花儿呢，在哪儿呢？小猴，你知道我在想你么？”人生啊，总会有这么多事情要我独自面对！
回到酒店的时候，大堂里静悄悄的开着昏暗的灯光，值班的小姐突然叫住我：“您是***先生吧，有个先生从北京打电话过来，要您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回个电话，说您知道他是谁。”我一愣，突然想起我因为生气关了机，出来的时候又迷迷糊糊的把电话忘在房间里了。上了楼，打开手机，五六条短信一起蹦了出来，两分钟后电话就响了起来，那边传来他关切的声音，
“晚上怎么回事啊？”
“没事啊，一点点不舒服”
“刚才干什么去了？”
“买药去了，你呢？“
“晚上和同事一起吃饭，饭店太吵了，你的电话我没有听到，别生气了。吃药了么？现在怎么样？“
……..
他唠唠叨叨的问了半天，到最后，我们都沉默了。我忽然问：“你晚上总共给我打了多少电话？“
他不回答，嘿嘿的笑着说：“还说呢，你个小坏蛋！”
我也嘿嘿的笑了，我知道他一定是看到我的短信之后，就开始不停的给我打电话，见好就收吧，不折磨他了。
七月以来，江南一直酷热高温，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晚上回去，上面总是白花花的一片。唯一的幸运是从上海，杭州，苏州，同里，再到南京，每到一地都会收到他发来的当地天气预报，虽然并不能解暑，却让我一路的心情，总有着快活的清凉。
但是他的天气预报，准确率往往值得怀疑——我还因此闹了笑话。
在杭州的最后一个下午，我正坐船前往湖心三岛，他很急切发短信告诉我：下午三点，浙江全境将有强台风经过。我看完不禁大惊失色，看看头顶上的艳阳天，觉得很疑惑，但仍然有些担心，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身旁的一对台湾夫妇，他们很感激的谢了我。然而那天一直到了晚上，都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台风”完全是他自己刮起来的，自己被他耍一耍倒无所谓，一想到那两个友善的台湾夫妇，我就有种深深的愧疚，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大陆，万一因为我的话扰了他们的游兴，影响了全大陆人民的形象，那罪过就大了。
从杭州到苏州，我是坐船过去的。夕阳下的一艘长长的客船，静静行在千年的古运河中，很是惬意。我对他说：我的船已经行在河中了，屋子里有空调，很好，你在干什么呢？
他满口的愁苦：电脑完蛋了，一下子发现好几千个病毒，以前的瑞星全都删掉了，正在下载新的杀毒软件。
那一晚，他一定是忙碌中度过的，把电脑的硬盘全都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更新了所有查毒软件，还要顾着吃饭。我倒是过的很舒服，吃饭，在船舱里和同屋的天津父子聊旅行的见闻，还到小小的船头看夜里的古运河。
午夜的时候，他给我发信息：希望你在臭河上做个好梦，晚安。
我回复说：不是臭河，是绿河，香河，希望我家可怜的小猴没有被病毒吃掉，明天还可以看到活着的你，晚安。
发完短信，刚好12点，起风了，浪也大了起来，穿起衣服走到甲板上，听着风，看远方岸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想着远方的他，此刻正坐在亮堂堂的家中，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下载杀毒软件，突然感到特别的惋惜，这样的风景，要是和他一起看，该有多好！
在寒山寺的时候，他突然说：我在拉肚子，现在一喝酒就这样，郁闷。手里刚好还剩一把香，我笑着回复说：肯定在家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老天爷惩罚你呢，好在我佛慈悲为怀，我这里还有一柱香，给你拜拜吧，让老天保佑我家这只郁闷的猴子，肚子快快变好……一时间，发现自己很迷信，江南的寺庙，都是有佛必拜，希望老天保佑我们这份平凡的感情，常常久久平平安安的。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他，他知道了，又会笑话我。
更多的时候，我们的短信都短而又短，他常常问的是：吃饭了么？在哪儿呢？干什么呢？
很少记得发个笑容，我仔细的回复，笑容是从来不会忘记的。我又开始了对短信详细的记录，开头的格式依然是，时间：某年某月某分，发信人：可爱多（他在我手机里的名字）接下去就是内容，随身带了一个本子，本来打算路上写点东西，后来文章一篇都没有写，短信倒记了厚厚的好多页，因为仓促的行程，字迹总是歪歪扭扭的，但写字时的心情，却是最认真的。
从开始到现在，那些花儿——我们的那些短信，曾经因为狂热的爱，在一季炽烈的绽放，同样是因为爱，又在岁月中凋零，枯萎，新生，直到变成一片不再夺目的小花，静静的枯荣于我们前进的绿野里——这让人心碎的爱呵！
这几日，我又回到了这个我们共同生活的城市，回到了我们温馨的家，因为刚好赶上周末，所以每天两个人都忙于一起逛街，出去吃饭，还有在家说话和打闹。彻底的把凌乱的屋子打扫了一遍，又采购了一堆空缺的食品。当然，我没有忘记找到那个女声版的《那些花儿》，存在电脑里反复的听，他却说，那个女孩唱的太悲，害怕听。
很久以前，我相信生活是一个巨大的橘子，剥开一层层厚的薄的伪装，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个金色的生活的细节，在那里咧嘴微笑，所以，我体验细节，记录细节，生命中一切细微的苦与乐，甚至为此而苛刻于爱人。很久之后，我依然相信细节的重要，并为此做着更加虔诚的记录，但我懂得了宽容的必要，因此，我不会再为短信里的一个笑容而苦恼。因为有爱，才会有细节，或许有一天，我们连短信都不发了，但只要爱存在，我们的生活继续。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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